一(15 / 35)
“昨日下午。”
“怎不来寻我?”
石秀不便说那一段误会,托词答道:“潘公教我在家吃斋。”
“原是!我就是吃不来斋。”杨雄又说,“你休回去,今日无事,我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吃酒。”
带去的那地方是个妓馆,一进门便有个涂得一脸怪粉、戴得一头怪花、手指上套了七八个戒子的老鸨,拍手拍脚地说:“哟、哟!真正不巧!金线日日盼节级来,好不容易来了,偏偏她又‘供番’去了。”
原来大宋朝的酒,尽皆官卖。本来官酒是官酒,官妓是官妓,两不相干,到了神宗皇帝手里,“拗相公”王安石变法,原意在抑制豪强,造福小民,行均输、市易、青苗诸法,要“不加赋而国用足”。无奈所用非人,“新法”变成苛扰,多方搜刮,卖官酒亦出了新花样,征召官妓,列坐酒肆,搔首弄姿,勾人入座。贪杯的自然倾囊而出,就是点滴不饮的,亦成了“意不在酒”的“醉翁”。这一下,难免有争风吃醋的情事,各不相下,彼此斗殴,便又得劳动官兵在酒肆门前架起刀杖弹压不法,还挂着一面幌子,大书“设法卖酒”,从此成了例规!凡属官妓,每月必有一两日到官酒肆承应差使,名为“供番”。
原意是在吃酒,既然金线“供番”,便到她当番之处去买醉,也是一样。当时问明了地方,杨雄带着石秀,迤逦向东而去。
到得东门大街十字路口,只见路南好大一座酒楼,金字招牌“醉仙居”,门柱上贴一张浓墨红笺,写的是“即日开酤新酒”。门前进进出出的人极多,进去是白脸,出来都成了红脸,步履歪斜,不问有人无人,直着眼冲了过来——皇帝且避醉客,杨雄便拉着石秀悄悄避开,侧身进了醉仙居。但见楼上楼下,数十间小阁子,都是竹帘深垂,从帘栊中透出谑浪笑语,杂念弦弦之声,乱哄哄好不热闹。
石秀初来这等地方,不免情怯。杨雄却是不慌不忙,拦住一个手臂上盘叠盘、碗架碗在上菜的伙计问道:“可有地方?”
“啊、啊!杨节级。”那伙计赔笑答道,“你老来得晚了,今日‘供番’的雌儿,都是一等一的货色,早就满了。”
“我不问你满不满,只与我寻座头。”
那伙计面现难色,但也料知搪塞不过去,想一想答道:“若是别位,实在难。杨节级的事,我好歹要想个法子。只请你老稍等一等。”
“等一等不妨,只要有地方。你若诳我,小心狗头!”
“不敢、不敢!”
那伙计说完,匆匆忙忙上楼而去。杨雄和石秀便站着闲望。石秀眼尖,拉一拉杨雄说:“大哥,仿佛是跟你在招呼。看!”
手指处,楼上西面栏杆转角上,站着妖妖娆娆一名官妓,红馥馥一张有了几分醉意的脸正望着杨雄,手里捏着一方绢帕不断挥动。
“这就是金线。”杨雄喜滋滋地说,“等我来问她一声。”
说着,他便上了楼。金线迎了上来低声问:“怎的寻到了这里?”
“带个结义兄弟到你那里吃酒,偏生‘上门不见土地’,只好寻到这里来。”
“谁是你结义兄弟?”
“喏!”杨雄指着石秀说,“那不是?”
“好人才!”金线失声喊道,“强似你十倍。”
正说到这里,屋里有人在叫:“金线、金线!”
听到这喊声,金线便觉不耐烦,低声咕哝着说:“讨厌!”
“金线、金线!”屋里又喊了,“怎的逃席?快来受罚!”
金线依然不理,只拉着杨雄的手说:“你在哪里?我马上来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在哪里,正着人找座头。”
“现找怕就难了。”金线笑道,“七月十五开地狱门,前世的酒鬼都放出来了!从不曾见过似今日般热闹。”
一句话不曾完,屋里冲出一个人来,歪戴着帽子,恶狠狠地冲到金线面前,起手便是一掌,将她的发髻都打散了。
“你怎的打我?”
“打你个臭娼妇!”那人揎拳捋臂地说,“好大的架子,不来陪酒,与人说私语,你可懂规矩?”说着又是一掌劈了过来。
这一掌可打不着了,杨雄起手将他的膀子一托,沉着脸问:“尊驾如何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?”
“你什么人,来管我的闲事?”
“天下人管天下事,容不得你这等猖狂!”杨雄一面说,一面便捏着他的腕子,往怀里一带,又往外一送。那人踉踉跄跄后退着,退到门边,一跤摔倒在地。
“反了,反了!”那人气得脸色红中发青,向里喊道,“怎不出来?”
用不着他喊,里面已涌出七个了,四男三女:女的是官妓,吓得纷纷走避,男的也都跟那摔倒在地的人一样,一个个头巾歪斜,脸色通红,都吃醉了。
“怎的?”有个年纪最长、右手生了六个指头的人问。
“这个待决囚攮的!剪了人的边,还敢动手打人,真正没有王法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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